01

猩红的血,洇湿了视野。

系统冰冷的指令,最终消散在耳际的杂音里。

像挣脱了无形的枷锁,我倒在冰冷的宫砖上,胸口是利刃留下的灼痛。

远处,沈妍纤细而挺拔的身影,牢牢护着她心尖上的那抹清瘦身影。

林清风躲在她身后,神色惶惶,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。

她甚至,没有回头看我一眼。

“你是皇子殿下,谁能伤得了你?”

她的声音隔着喧嚣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,像淬了冰。

“不要再玩这种幼稚的把戏。”

她身后的林清风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。

“用权力逼她留在身边,真令人悲哀。”

细微的声音,却清晰地刺入我逐渐模糊的意识。

“你怎么不去死?”

为什么要死?

我轻轻阖上眼,任由黑暗将我吞噬。

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我感受到的,是前所未有的……轻松。

系统没了。

那纠缠我多年,逼迫我扮演深情角色的梦魇,终于消失了。

真好。

我终于,可以不用再演戏了。

1

再次睁眼,是熟悉的寝殿穹顶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。

胸口的伤处传来钝痛,已经被细心包扎。

“殿下,您醒了?”

太医花白的胡子轻颤,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虑和叹息。

“差一点就……伤及心脉了,您这又是何苦。”

是啊,何苦呢?

整个皇宫,大约无人不知大皇子痴恋贴身侍卫沈妍。

为了她,我不顾劝阻遣散了所有侍卫,将安危系于一人之身。

可笑的是,危险真正降临时,她选择奔向的,并非她理应守护的主君。

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我开口,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,却异常平静。

太医愣了愣,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。

我没有解释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,那“滋滋”作响后彻底消失的冰冷机械音,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。

意味着解脱。

意味着我无需再因她对我的厌恶而心悸。

无需再嫉妒她对旁人的温柔呵护,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奢侈。

这份迟来的自由,几乎让我想要放声大笑。

2

第一次见到沈妍,是在人伢子的脏污笼子里。

那年我十岁,她约莫九岁。

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身上布满青紫交错的伤痕,蜷缩在角落,像只濒死的小兽。

唯独那双眼睛,黑得惊人,里面是未被磨灭的、狼崽般的倔强和凶狠。

我指着那个笼子,对父皇软磨硬泡了许久。

“父皇,我要她。”

她被带回了宫,洗净了污秽,换上了干净的衣裳。

我用最好的伤药为她疗愈身体的创口,亲自教她读书写字,延请名师传她武艺。

我曾满怀期待,以为能亲手养出一柄只属于我的、永不背叛的利刃。

这份期待,在她十五岁那年,碎得彻底。

那日,皇姐带回了一个江南少年,名唤林清风。

他在雪中,对着练剑的沈妍遥遥一笑。

仅仅是一个笑容。

从此,那双曾只映照出我的漆黑眼眸,便开始追随另一个身影。

太医恭敬地退下,殿门旋即被推开。

沈妍走了进来,身姿亭亭如竹,眉眼依旧清冷。

她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,眉头习惯性地蹙起。

“殿下又在演给我看吗?”

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漠和不耐。

“当时场面混乱,刺客众多,却唯独伤了殿下您一人。同样的手段玩多了,您不觉得厌烦吗?”

若是从前,这样的话语足以将我刺得遍体鳞伤。

但现在,我只是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。

“不错,当时人很多。”

“但只有你,是我的贴身侍卫。”

我看着她,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。

“既然你担不起这份责任,那就滚吧。”

“我会重新挑选护卫。”

沈妍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,秀丽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。

她大概以为,我又会像从前那样大发雷霆,然后在她冷漠的辩解中,无力地败下阵来。

“你在发什么脾气?”

她很快恢复了惯常的神色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。

“怪我没有时刻守着你?当时那两名刺客的目标明显是清风,情况紧急,孰轻孰重,殿下非要在这时候计较这些吗?”

轻,与重。

在她心里,我自然是轻如鸿毛。

林清风,才是重若千钧。

这个事实,在系统的逼迫下,曾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我的心。

挖心掏肺的付出,抵不过旁人一个浅笑回眸。

多么可悲。

幸好。

幸好,系统消失了。

她的爱,她的在乎,于我而言,已然一文不值。

我缓缓阖上眼,声音里透着疲惫。

“我不怪你。”

“太医嘱咐我要静养。你不走,就去殿外跪着。”

“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。”

沈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像是覆了一层寒霜。

以她那高傲到骨子里的性子,我以为她会拂袖而去,甚至摔门而出。

毕竟,她对我,何曾有过真正的顺从。

然而,她只是沉默地盯了我片刻,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,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
随即,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似是嘲讽,又似是自嘲。

“好。”

她吐出一个字。

然后,她当真转身,走到殿门外,挺直了脊背,在我寝殿前的青石板上,重重跪了下去。

膝盖与石板碰撞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“既然是属下失职。”

她低沉的声音,隔着门扉传来,一字一顿,清晰无比。

“属下便跪到殿下消气为止。”

3

我在床上静养了整整半个月。

胸口的伤渐渐愈合,留下浅粉色的疤痕。

这半个月里,沈妍真的就日日跪在我的殿外。

从清晨到日暮,脊背挺得笔直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。

宫人们来往,无不侧目,私下里议论纷纷。

我知道,沈妍这是在跟我怄气。

她那性子,我最是了解。

看似冷漠,实则偏执得可怕,一旦认定的事情,九头牛都拉不回。

记得刚把她带回宫那年冬天,我偶感风寒,夜里发起高热。

她便固执地守在我的寝殿门口,不肯离开半步。

外面风雪交加,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。

我隔着门,命令她回去休息。

她却像是没听见,用小小的手捂住耳朵,在刺骨的寒风里站了一整夜。

第二天清晨,我退了烧,推开门,看到她冻得嘴唇发紫,小脸煞白,却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,像一株雪地里顽强的小松。

那一刻,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。

也是从那时起,我以为,我终于拥有了一个只属于我的,忠诚的守护者。

可后来,她守护的对象,悄然换了人。

林清风受了风寒,她可以彻夜不眠地守在他的窗外。

而我呢?

我被系统惩罚的电击折磨得痛不欲生时,派人去寻她。

她却陪在林清风身边,温言软语地哄他喝药。

直到第二天,她才姗姗来迟。

面对我强忍着痛苦的质问,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,语气疏离。

“你是皇子,身份尊贵,身边伺候的人难道还少吗?”

“你明知清风身体不适,需要人照顾,偏偏挑这种时候叫我回来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我苍白的脸,没有丝毫怜惜,反而带着一丝责备。

“殿下,未免太过自私了。”

自私?

或许吧。

但好在,以后再也不必了。

她再也不必为了应付我的“传唤”而感到烦躁,再也不必在我与林清风之间艰难抉择。

她若知晓我此刻的心境,想必,会很高兴吧。

4

伤口初愈的那日,天气晴好。

我正倚在窗边,看着庭院里新抽芽的柳条。

一个不速之客,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
林清风来了。

他穿着一身侍从宫装,本是清俊的面容,此刻却因怒意而微微泛红。

“皇子殿下!”

他一进门,便带着质问的语气。

“就因为沈妍在危急关头先救了我,您就罚她跪了整整半个月?”

“您未免也太嚣张跋扈,不近人情了!”

我懒懒地抬起眼皮,目光落在他身上,像是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。

“第一,她跪,是她自愿。”

“第二,她该跪,因为她身为我的贴身侍卫,却未能尽到护卫之责。”

我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,视线扫过他略显慌乱的眼眸。

“第三——”

“你一个罪臣之子,侥幸留在宫中为侍,不思谨言慎行,反而跑到我长乐宫门前大声喧哗,指责当朝皇子。”

“林清风,你倒是说说,究竟是谁,嚣张跋扈?”

林清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,红白交错。

他父亲当年犯下重罪,举家流放,他是因长公主的庇护才得以留在宫中,这向来是他不愿被人提及的隐痛。

“殿下!”

沈妍不知何时起身,快步走了进来,挡在了林清风身前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和维护。

她看向我的眼神,充满了不赞同。

林清风的身份,宫中人尽皆知,却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。

一是忌惮长公主,二是……或许也忌惮沈妍。

他仗着长公主的宠爱和沈妍的维护,向来自视甚高,哪怕只是个侍从身份,也活得比许多前朝官员还要体面。

他似乎忘了,这份体面,是谁给的。

而我,恰恰是最不需要顾忌这些的人。

被我毫不留情地揭开疮疤,林清风恼羞成怒,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前纤细却坚定的沈妍,仿佛找到了底气。

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夹杂着得意与挑衅的笑容。

“是,我身份低微,比不得皇子殿下贵不可言。”

“可惜啊,殿下身份再尊贵,想要的东西,不也一样求而不得吗?”

他的话语,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刺向我曾经最痛的地方。

“用权势强迫一个不爱你的人留在身边,日日相对,夜夜煎熬,皇子殿下,您难道不觉得……悲哀吗?”

若是从前,听到这样的话,我大约会心痛如绞,狼狈不堪。

但此刻,我的内心平静无波,甚至觉得有些好笑。

“求而不得?”

我轻轻重复了一遍,然后看向他身后,那个一直沉默着,却用行动表明立场的女人。

“那便不要了。”

我语气轻松,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
“你要是喜欢,我可以把她,”我指了指沈妍,“送给你。”

林清风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涨红,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。

他大概从未想过,我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一直以来,在他眼中,我定然是那个爱沈妍爱到卑微,离了她就活不了的可怜虫吧。

沈妍的面色也骤然一僵,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我,里面翻涌着震惊、不解,以及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
“怎么?”

我挑眉,看向林清风,语气带着几分戏谑。

“方才不是还说我可悲吗?现在真要送给你,你反而不敢要了?”

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,目光在林清风和沈妍之间流转。

“也是,可以理解。”

“你既舍不得长公主那唾手可得的宠爱和前程,又放不下沈妍这张……”

我停顿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沈妍一番,她确实生得极好,眉目如画,清丽绝伦。

“……秀美的脸,和这份不知所谓的‘情谊’。”

“确实,让人为难。”

“殿下!”

沈妍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,脸色铁青,额角青筋隐隐跳动。

“说话请不要如此刻薄难听!”

她往前一步,将林清风更彻底地护在身后,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。

跪了半个月,风吹日晒,她眉宇间都未曾有过一丝怨怼。

可现在,为了林清风,她却对我露出了如此明显的怒意和敌意。

她总是这样。

对我,永远吝啬一点点的温和与耐心。

我说什么,做什么,甚至什么都不做,都能轻易惹她不快。

只因为,她厌恶我。

所以,我的一切,在她眼中都是错。

林清风躲在沈妍身后,眼眶适时地红了,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,清瘦的肩膀微微颤抖。

“我……我虽只是个侍从,但我与长公主殿下,与沈姑娘之间,都是清清白白的!”

他声音哽咽,却不忘反击。

“真正行事轻浮草率、强人所难的人是谁,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!”

这话,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骂了。

这些年,他被皇姐纵容得失了分寸。

而我,过去因为忌惮系统的惩罚,担心惹怒沈妍,对他诸多忍让。

这份忍让,显然给了他一种错觉。

让他以为,可以一而再,再而三地挑衅皇家的威严,践踏我的尊严。

我冷笑一声,耐心彻底告罄。

“我买她,救她,教养她长大成人。”

我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目光冷冽地扫过沈妍和林清风。

“只要我愿意,她这条命,随时都可以是我的。”

“你,林清风,”我的目光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,“又算个什么东西?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?”

“来人!”

我扬声喝道。

“林清风以下犯上,言语不敬,拖出去!按宫规处置!”

林清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你……你要治我的罪?”

他大概从未想过,我会真的对他动手。

沈妍也皱紧了眉头,语气带着一丝急切。

“殿下!清风他并非有意冒犯!我以后……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!您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!”

很好。

光顾着料理林清风,差点把她这个同谋给忘了。

我转过头,冷冷地看向沈妍。

“那日行刺的刺客,是什么人,你当真不知情吗?”

沈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

“那是几年前被林家构陷,害得家破人亡的商户遗孤。”

我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。

“他们潜入宫中,目标明确,就是为了刺杀林清风,为家人复仇。”

“只不过,他们失手了,误伤了我。”

“而你,”我盯着她的眼睛,“沈妍,你早就查清了此事,对不对?”

“但你为了袒护他,将此事压了下来,对我,对父皇,对所有人,都隐瞒了真相!”

我每说一句,沈妍的脸色便难看一分,嘴唇紧抿,透着一丝苍白。

她试图辩解,声音却有些干涩。

“殿下……殿下不是安然无恙吗?此事……此事清风他也是受害者,若是被皇上知晓,怪罪下来,你让他如何自处?”

我几乎要被她的逻辑气笑了。

为了林清风不被怪罪,就可以罔顾我的安危,欺瞒君主?

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!

“来人!”

我再次扬声,声音里淬满了寒意。

“沈妍!玩忽职守,助纣为虐,欺瞒君上!杖责三十!”

“拖下去!立刻行刑!”

“三十大板?!”

林清风失声惊呼,脸上血色尽褪。

“你会打死她的!你疯了吗!”

他甚至想冲过来,却被沈妍死死拦住。

沈妍的脸色也极为难看,但她只是咬紧了牙关,没有求饶,也没有反抗,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。

那眼神里,有震惊,有不甘,有愤怒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受伤?

看着他们这副“情深义重”的模样,我只觉得一阵反胃。

我猛地转身,抄起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,毫不犹豫地扬手,将残茶连同茶叶,狠狠泼在了沈妍那张清丽却令人生厌的脸上!

冰冷的茶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,浸湿了她的发丝和衣襟。

她怔怔地站在那里,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做。

“你也滚!”

我厉声喝道,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。

说完,我不再看那两个碍眼的人,也无视了林清风刺耳的咒骂和沈妍沉默的僵立。

“还愣着干什么?拖下去!”

我对着闻声而来的侍卫命令道。

侍卫们不敢怠慢,立刻上前,将兀自挣扎叫骂的林清风和沉默不语、任由茶水滴落的沈妍,一并强行带离了长乐宫。

殿内,终于恢复了清静。

只余下空气中,一丝若有若无的,冷茶的涩意。

5

沈妍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杖。

行刑的侍卫大约是得了我的暗示,并未留情。

听说她被抬回去时,背后血肉模糊,昏迷了过去。

整整半个月,她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

也好,眼不见心不烦。

这日午后,我正在临窗的书案前抄写新颁布的国策条文,试图将那些烦心事暂且抛开。

一个纤长的身影,无声无息地倚在了门边。

我抬眸望去,正是沈妍。

她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,身形依旧窈窕,但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,嘴唇也失了血色。

那双狼崽似的眼睛,此刻也失了几分锐气,透着一丝疲惫,却依旧固执地、一眨不眨地盯着我。

“这些天,”

她先开了口,声音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。

“殿下,一次也未曾去看过我。”

我手中朱笔微顿,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落笔,头也未抬。

“怕污了眼睛。”

“看到什么脏东西?”

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
“你。”

我吐出一个字。

顿了顿,又补充道。

“还有你的心上人。”

“看着恶心。”

沈妍倚在门框上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,随即,恼怒的情绪爬上她苍白的脸。

“你在胡说些什么!”

“难道不是吗?”

我终于放下笔,抬起头,迎上她愠怒的目光,语气平静无波。

“我听说,林清风这半个月,可是日日都去探望你,为你端茶送药,衣不解带。”

“够了!”

沈妍猛地推开门框,大步走了进来,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毛笔,掷在书案上,墨点溅开,污了刚抄写好的策论。

她俯身逼近,带着伤后虚弱却依旧慑人的气势,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。

“就因为那日,我先去救了他,你就连装都懒得装了吗?”

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。

“你从前不是很在乎我的死活吗?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吗?”

“现在呢?就算我真的死了,你也无所谓了,是不是!”

原来,她也知道。

知道我从前有多在乎她。

知道我曾将她视若珍宝,捧在手心。

记得有一年冬天,格外寒冷,宫中早早烧起了地龙。

她奉命去宫外办事,回来时已是深夜,身上沾满了寒气。

我见她衣领有些凌乱,便很自然地伸手想为她整理。

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凉的衣料,她却像被什么烫到一般,猛地后退一步,避开了我的手。

“殿下请自重!”

她皱着眉,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疏离。

“属下不敢。”

我的手僵在半空,心像是被那冰冷的眼神冻住,一点点沉下去。

那时的我,还被系统束缚着,害怕她更加讨厌我,只能讪讪地收回手,强笑着说:“是我唐突了。”

还有一次,她练武时受了点轻伤,划破了手臂。

我紧张得不行,亲自为她上药包扎,忙前忙后。

她却始终冷着脸,一言不发。

等我包扎好,想叮嘱她几句注意休息,她却直接起身,丢下一句“谢殿下,属下告退”,便径直离开了,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伤药发愣。

那时,我总是在想,要怎么做,才能让她对我,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不同?

可无论我做什么,似乎都无法融化她心里的坚冰。

反而,越是靠近,越是碰得头破血流。

思绪拉回现实。

我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秀脸,心中一片漠然。

是啊,我从前很在乎。

在乎到失去自我,卑微到尘埃里。

就因为帮她整理一下凌乱的衣领,她便如避蛇蝎,厉声斥责,让我离她远一点。

现在,我终于如她所愿,离她远远的了。

她却又回过头来,用这样愤怒又不甘的语气质问我。

何其可笑。

沈妍步步紧逼,几乎将我困在书案与她之间,那双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我,执拗地等着我的回答。

我微微蹙起眉,往后仰了仰,拉开一丝距离。

“沈妍。”

我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
“我是君,你是臣。”

“你如今的言行,未免太过僭越。”

“僭越?”

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。

“殿下若是不高兴,大可以再打我三十板子,或者一百板子。”

“反正,我这条命,都是殿下给的,不是吗?”

被偏爱的,总是有恃无恐。

我过去那些年毫无底线的纵容和退让,终究是喂大了她的胆子,给了她如今这般放肆的底气。

她笃定我拿她没办法。

笃定无论她如何忤逆,如何伤害我,最终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,离不开她。

她瞪着我,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挑衅。

反正皮肉之苦,她向来不在乎。

我冷下脸,正欲开口命人将她拖出去。

“殿下,您在忙吗?”

一个温婉轻柔的声音,适时地在门外响起。

是顾词。

我推开身前的沈妍,理了理衣袖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
“还没,顾司簿请进。”

顾词推门而入。

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的暗纹宫装,领口和袖口是雪白的丝绸滚边,衬得她愈发温婉娴雅,气质脱俗。

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,动作一丝不苟,仪态挑不出半分错处。

蕙质兰心,温婉如玉。

这是我对顾词的第一印象。

当年我看中沈妍,是因为她骨子里那股不驯的狼性和狠戾。

而顾词打动我的,则是她内敛的智慧和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理智。

沈妍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第一柄“刃”,顾词则是我为自己挑选的第一位“谋臣”。

说来也奇怪,我对沈妍付出得最多,百般呵护,她却对我冷若冰霜,甚至嗤之以鼻。

而顾词,家世清贵,入宫后本有更好的前程可选,却在我尚未展现夺嫡之志时选择了我,这些年不争不抢,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后,为我出谋划策,从未有过二心。

只是,沈妍极其不喜欢顾词。

或者说,她不喜欢任何一个能得到我信任和倚重的人。

每次我和顾词商议正事,她若是在场,必定会冷着一张脸杵在一旁,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,时不时还要阴阳怪气地插上几句,言语间尽是刁难和不屑。

我猜,大约是因为她讨厌我,连带着,也看我信重的人不顺眼。

所幸顾词脾气极好,或者说,她根本不屑于与沈妍计较,每次都只是一笑置之,并不放在心上。

此刻,顾词的目光在我和沈妍之间转了一瞬,看到书案上的狼藉和沈妍明显不善的脸色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,却并未多问。

果然,沈妍一见到顾词,脸色立刻又黑沉了几分,语气僵硬,带着浓浓的敌意。

“你又来干什么?”

若是从前,我或许会顾及沈妍的情绪,安抚几句,或者让顾词稍后再来。

但现在,我不会再惯着她这无理取闹的臭毛病。

“是我请顾司簿来商议要事的。”

我冷声开口,语气不容置喙。

“沈妍,这里没有你的事。”

“你退下吧。”

我甚至补充了一句。

“接下来的谈话,你也没有资格旁听。”

沈妍猛地转头看向我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眼底翻涌着震惊和受伤。

她咬紧牙关,一字一顿地问。

“你这是……不相信我?”

“难道我应该相信你吗?”

我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,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。

“事实已经证明,你最忠心的人,不是我。”

“既然如此,我为何要相信一个随时可能为了别人而背叛我的人?”

沈妍一直强撑着的冷硬表情,终于有了一丝裂痕。

她大概从未想过,我会如此直白地戳穿她的心思,并且,毫不在意。

曾经,她最厌烦的,就是我无时无刻的“掌控欲”,厌烦我总要她待在身边,厌烦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。

如今,我终于不再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,不再需要她寸步不离的“守护”。

她却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,想要发疯。

真是……可笑又可悲。

沈妍死死地瞪着我,又看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顾词,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,最终,还是猛地一甩袖,转身摔门而去!

“砰!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门框都仿佛颤了颤。

顾词看着那扇被用力关上的门,以及门外迅速远去的脚步声,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。

“看来,殿下与沈侍卫,是闹了些不愉快?”

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,淡淡道:

“没什么,不过是她不想待在我身边,我便如她所愿,放她离开罢了。”

“只是没想到,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她反而不愿意了。”

顾词笑容温和,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意。

“有时候,习惯了拥有的东西,一旦失去,才会懂得珍惜。”

“只是,世上少有后悔药。”

顾词是难得的治世之才,五岁能诗,七岁便能对律法条文提出独到见解。

当初投入我门下后,我向她承诺,待我登基为帝,便允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,真正实现她的抱负。

与她交谈,总能让我受益匪浅,思路也开阔许多。

若非当年被那个所谓的“系统”胁迫,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沈妍身上,我与顾词之间,或许能成为真正的知己。

我们一直谈到天色渐暗,烛火初上。

正当顾词准备告辞时,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色煞白。

“殿下!不好了!沈……沈侍卫她……”

小太监喘着粗气,话都说不利索。

“沈侍卫她遇刺了!就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,腹部中了一剑,现在……现在血流不止,太医说……说恐怕……”

我闻言,与顾词对视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……无语。

先不说自上次林清风遇刺之事后,宫中守卫早已加强了数倍,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刺客潜入,并且精准地“偶遇”了刚从我这里负气离开的沈妍。

再者,以沈妍的身手,就算真的遇到刺客,又岂会轻易被人刺中要害?

这戏码,未免也太拙劣了些。

顾词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随即恢复了恭谨的神色,轻声问道:

“殿下,您……要去看看吗?”

我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,轻轻啜饮了一口。

“不必了。”

“受伤了,自然该找太医诊治。”

“我又不会岐黄之术,去了也无用。”

那小太监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,愣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。

不多时,那小太监又去而复返,脸上的表情更加为难了。

“殿下……太医已经去了,可是……可是沈侍卫她不肯喝药,也不让太医近身……”

“她……她一直喊着,说……说要见殿下您……”

“不见殿下,她就不治了……”

我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“让她等着吧。”

更新时间:2025-05-09 14:01:5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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